顾大夫叫印川将人摆上床,这才扒开梁皓月胸口的衣服,从腿侧抽出把刀,在他左肋划开一小道细口,黑血缓缓从伤患处流出。见他胸口起伏渐渐均匀,站起身,叫印川到案边,开出几服生血的药,说暂且看着。
她便是当日苦战与梁皓月讲过话的那个女先生,四十岁上下,人生得知书达理,切病人的病腿眼都不会眨一下。
梁皓月本便是个特例,照理说任何一个人跌进蛇谷,都只有成白骨的结果。他活下来本便是件奇事,常医难解异病。
“楚英山那边问过吗?用毒者亦是医者,他们大概有些偏法子。”
印川浓浓攒起的眉下的一双眼望着躺在远处仍在不断流血的梁皓月,“他们半月前得知此事后便差人回门内寻办法了,去的人如今还未归。”
“梁二公子是新任掌门,任谁都会竭力来救。禅师心放宽些。”顾大夫将药方递交给他,也望向在床榻上昏迷过去,满脸纸白的梁皓月。“人事已尽,其余的,便都交给天命罢。”
印川攥紧手中药房。
自那天起,梁皓月的病一日比一日坏,不到半月时间,竟连床都无法独自下。
道寂和尚百忙中还带着阿宁与阿静抽空来看看梁府二公子,见了面还笑说好生俊俏的小公子,比小时候清减下去不少。
梁皓月正摸着手中小蛇,便听见道寂痛呼一声,
他正奇怪,便听一女声响起:“你敢乱看,我剜了你的眼睛。”
道寂声音顿时小下去,嘀咕道:“小宁小静我徒弟都还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梁皓月听明白了,这位兴许就是住持的老相好,芙蓉宫宫主,便乖乖唤了一句:“师母好。”
“唉?你这孩子乱叫什么呢!”话中佯怒,却是带了些喜。
印川不是薄嘴轻舌的脾性,如今还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句宫主,他下面那几个师弟便更是不敢开先河,道寂虽放肆,他们却不敢造次的。
“您是印川的师母嘛,那便也是我的。”他笑着解释。
女人揶揄道:“噢,死和尚,你这徒弟也不简单嘛。干脆把他留这儿照顾小公子好啦,小公子长得好看,万一磕着碰着破了皮相,多不值当。”
“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善后呢,”男人又小声说:“刚刚还不让我夸,你自己夸得倒快活。”
“你又不是就这一个徒弟。”
道寂被烦得没办法了,只得道:“行行行,印川你先在这儿照顾梁二公子,你手上那些事我让你二师弟去接手。”
“谢谢师娘!”梁皓月笑脸盈着说道。
印川此次没有异议,就卸了手头的事,时时陪到他身边。他们自从十岁分离,就再没如此朝夕相伴过。因此尽管梁皓月身体每况愈下,Jing神却也保持的不错。
他是无法令人忽视的好大一块,几乎要将梁皓月床前的光全挡回去。他又常要望着梁皓月消瘦的形貌发呆,梁皓月连唤他好几回才能让他意识回笼。
他在梁皓月醒着时紧攥着他的手不说话,梁皓月便睡,可一旦梁皓月入了梦,他又要着急叫,叫不醒就推。梁皓月总觉得长此以往下去,他没疯,这个苦禅寺长弟子就要先Jing神敏感疯了。
况且印川疯还能有别的理由推波助澜。梁皓月清楚自己身体正被蚕食着,手腕几乎只剩骨骼,形销骨立该是很吓人。只不过他自己看不到,倒还可以缓解焦虑,但印川虽是单眼睑,但浓眉下但那对眼倒还挺大。
梁皓月渐渐地也尝不出味道。
他倒心大,告诉印川说这下吃不出药的苦了,也算是件好事。
印川对此沉默不语。
他大部分时候都静静坐在梁皓月床榻边,他从不是爱惹麻烦的性格,这辈子惹下最大的麻烦就是梁皓月。寺院中条律很多,他自从被带来,因为懒得惹麻烦,就遵守这些,脾气又严谨不好说笑,常人言便是很无趣的性子。
梁皓月总是聊小时候的事情,印川便在一侧默默地听,不时加些他遗忘了的细节。
“原来你都还记得。”梁皓月咳了两声,又呢喃道:“是啊,你道记性一向比我好许多。”
如今印川再不反驳了,攥住他消瘦到骨节分明的手指说:“我都还记得。”
梁皓月便举着他双没了亮光的黑色眼睛望着床顶,干净的脸上有些茫然:“那你为什么不肯给我回信。”
印川默然。
梁皓月眨了眨眼睛,重又挂上了往昔的笑,欢快的换了话题:“最近怎么不见印泥过来?算算时候,太守家小公子该是下山了吧。”
“他被师父带在身边学东西,抽不开身。”
“可他才十岁吧。”
“我十岁时也跟在师父后面学这些了。”印川拉高被子,盖到梁皓月胸口,“他自幼有慧根,又好学佛理,师父说以后必有作为。”
“我听爹说,他带你走的时候也是说你有慧根,总不会对谁都这么讲吧?”
“这些事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