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璧好乖。明天奖你蜜吃。”
雁无意一勺勺地喂怀里的娃娃,看云璧把勺子咂得震天响。粥里放了白糖,味道清甜得很。
糖是寻常的糖,米却不是寻常的米。前日是香喷喷的胭脂米,今日是碧荧荧的碧粳米。教里平日只吃寻常的稻米,沈伯这次回山带了些给大家当稀罕玩意儿,从教主到护法再到各位堂主,到雁无意手里也不够吃几餐,干脆全熬了粥进了云璧的肚子。这几样米最是温和易消,适于娇儿的肠胃。
雁无意用拇指揩去云璧嘴角的米粒,放进自己嘴中,想这米确实是好吃的。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今日云璧的“功课”就算是完成了。亲亲眉心,当作奖励。云璧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咧开嘴要眼前的哥哥抱,咯咯地直笑,一点不惧人。
云璧如今将满三岁,正是天真无邪招人疼的模样。以前教里也有捡上山的孩子,雁无意也从没在意过,但是云璧不同,雁无意只恨不能向父亲讨了他做弟弟,只可惜有贼心没贼胆。雁无意心想一定是因为云璧是自己捡来的所以在意他,从没想过是因为在意了,才决定捡了。
有时雁无意也会抱着云璧发呆,想天上的云,想鸟窝里的蛋,想母亲柔软的发,想若是那天父亲早些回来,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可要是那样就碰不到云璧,那云璧会不会死。
雁无意对于死亡没有太明确的理解,他只知道母亲睡在了山后,那片花海里。雁无意有时会去找母亲说说话,说父亲教的武功很难,说沈伯给他编了个柳环,说云璧哭得没完没了,只是不说想她。
雁无意明白想是什么滋味,他见好看的花想送母亲,见漂亮的布想母亲穿了什么样。想这东西太沉了,雁无意夜里总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想得发疯。他不想母亲受这份苦,母亲只要好好睡在这里,睡很久很久,等一个春暖花开,再来唤他“归南”。
那日把布包交给沈伯时,沈伯问他这孩子有没有名字。
山下村民倘若遇着灾荒养不起孩子,就把孩子扔在教门口,怀里揣个布条子写着孩子名,接下来就全凭造化。根骨好的习武,没天赋的打杂,不想养的让狼叼了去。出山采买时听一句“狗剩”,能转过仨人来。只是能被教外人遇着的也是些教里的末流,是连名字都懒得剥夺隐瞒的喽啰。
但是村民知道教里说不定会养孩子后,干脆连家里嫌多的女娃也抱来讨价钱。模样好长得俏的自然价钱也高,喜滋滋地拿了银两回去,就再也不管了。不管女娃是当礼物送人还是进了青楼,手里的银两总是踏实的,暖心窝的。眉姐姐也是这样来的,但是眉姐姐性子烈,有天资,才逃过火坑留在了教里。
雁无意一听就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他叫云璧。布条让我不小心丢路上了。”
沈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这名字可不像是村里人会起的。但是名字而已,也无甚重要的。
云璧吃饱了开始在他怀里打瞌睡,午后的日头晒得雁无意有些心烦。
远远看见沈伯飞奔过来,沉着一张脸说:“教主在书房等你。”
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正在同各位堂主议事,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连忙把云璧送回暗影堂,和沈伯一起到了书房。
“教主,二少主到了。”
“嗯,你先下去吧。”
雁无意只觉得沈伯经过时的眼神复杂,顿时打起十二分Jing神。
“无意,过来坐。”
雁无意不敢坐在父亲旁边,怯懦地站在跟前。
瞧见雁无意不愿过来也就不强求,像是每个关心孩子的爹娘一般,问道:“沈伯带来的米味道好吗?”
雁无意像是晴天里挨了个霹雳,不敢去想父亲到底知道多少,只好结结巴巴地回答:“很……很好……”
“小孩子天性爱玩,暗影堂里与你同龄的半大小子不少,你整日往那里跑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我倒不知道暗影堂什么时候要少主去亲自养孩子了?”
雁无意扑通一声跪下,赶忙开口道:“都是我的错,爹,是我不务正业,丢了您的脸。”
一双粗大而结实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雁无意低头看见自己绣着吉祥纹的衣袍已经沾了灰。
“你是少主,所作所为都要顾着我的脸面。暗影堂里没有人,只有剑,只有狗,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了,回去吧,今后该怎么做你知道。”
雁无意恍恍惚惚地回房走,却怎么也想不通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书房里有人正在汇报:“教主,属下已经查清楚了,那孩子是右护法从山下捡的,根骨不错,此外没什么特别的。”
“知道了,退下吧,”看来小孩子一时胡闹而已,是他多虑了。
雁无意回去时沈伯已在院子里等他了。负手而立,恍如青松,江湖人称七绝教的右护法为“玉面郎君”不无道理。只是雁无意的眼里永远只有会背着他摘果的沈伯,且“玉面郎君”这些年像是饱经风霜,沧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