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很快乐,甚至有点得意忘形。原因无他,今天王叔叔带他到外滩游玩。
黄浦江畔十里洋场,王五当真牵着他的王叔叔将风格迥异的万国建筑群逛了个遍。
经过一夜的心理调整,男人此刻怀着布施的心态,任由王五拉扯着。小拇指被男孩稚嫩的小指勾缠环绕,如同拽着一个轻盈的氢气球,热情而饱胀。最后他拉着男孩爬过阶梯上了外滩。毗邻黄浦江畔的另一边,是钢筋混凝土铸就的工业4.0时代的伟大特征。男孩很兴奋,小兔子一样扒在栏杆上眺望楼宇上的霓虹广告,时不时扭头向男人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周围游客的狂热程度也不逊于他。男人的内心倒是很平静,当然,这和上海市区土着的从容有着本质区别——他的平静来源于他的认命。男人十五年前初到上海时,也曾临着黄浦江畔豪情壮志一番。当然,囿于自己贫瘠的文学素养,他未能效仿曹孟德,大笔一挥来一篇《观黄浦江》,但饱胀的热情总有办法排遣——幸甚至哉,撸以咏志。那晚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他躺在三合板上为陆家嘴打了三把手冲。然而十五年过去了,陆家嘴还是那个陆家嘴,他依旧是那个疲于奔命的泥腿子,时间的疾驶除了带走他连撸三场的强悍性能力之外,连车轱辘印子都没留下。
男人叹了口气,随之消散于黄浦江昂贵空气的是他心里对男孩的微妙歉疚。万丈高楼平地起,辉煌只能靠自己!自己活成这个鸡巴狗样子,难道还不能卖个傻子换点钱给儿子娶媳妇吗?!
他向王五招了招手,后者像小狗一样撒着欢儿跑来了。经过昨晚的洗漱,再加上今早在小商品市场购置的新装,男孩已然是一副“清水出芙蓉”的模样。从价值的角度欣赏,现在的王五够得上是一个漂亮的值钱物件了。但凡能和人民币扯上关系的,男人没有半点歧视之心。
他摸了摸王五柔软的发,问道:“上海好看吗?”
王五兴奋得鼻尖都晕染了红,“好看呀王叔叔,想要宝贝也看的。”
“宝贝在家睡觉呢,”,男人给少年整了整帽檐袖口,道:“你去栏杆那儿站着,王叔给你拍张照。”
“谢谢王叔叔。”
出片效果很好,王五还效仿一旁的游客羞涩地比了个V,nai白色连帽卫衣衬得少年愈发地唇红齿白,简直要比身后的霓虹灯还要耀眼了。男人很满意,一百块钱的行头置办费果真不是白花的。他把照片发给星悦会所的阿经理,并在昨晚谈拢的价格上又加了三万块钱。
手上的货物成色上品,男人实在是很有自信,他怀着感恩的心,决定好好犒劳王五一番,“饿了吧,王叔带你吃大餐!”
男人带王五来到一家沪上江浙一带蛮有名的生煎连锁店。王五挺腰并腿揣着小手,圆溜溜的眼睛瞪着面前圆溜溜的生煎忽闪忽闪的,略略有一种狗咬刺猬难下牙的苦恼。
这个名为“生煎”的包子实在太香了,王五适才用手抓了一个就送进嘴里,结果浓郁丰沛的汤汁溅得他花脸猫一样糊了满脸,他短促又惊奇地嘤咛了一声,换来了其他食客的目光和王叔叔的嘲笑,王五意识到自己是出了丑,他舔了舔嘴角,这下是再也不肯吃这包子了。
“王五,你吃呀!rou馅儿的呢!”男人笑得像只笑面虎,拿纸巾把男孩脸上的汤汁擦了擦。
“哼!”王五把脸埋在双臂里,只留给对方一个洁白的发旋和两片粉红的耳尖,“王叔叔坏!”
男人公鸡打鸣似的笑了一串,然后即兴表演了自创的生煎吃法,“哝,先啄一口,再吸一口……”男人边吃边摇头,自己明明是很有做上海人的天赋的,奈何时运不济,他妈的。
王五试试探探地学着对方这么一啄一吸,品尝到汤汁的甜美之后,他笑弯了眼睛,“好吃呀王叔叔。”他顿了顿,又从盘子里挑出两个品相完美的生煎,用纸巾裹了裹,作势要放进口袋里。
“诶诶诶,”男人连忙拿筷子抽开男孩的手,身上都是油还怎么卖个好价钱,“他妈的哪儿学的毛病!连吃带拿的!”
“呜!”王五舔了舔手背上的红痕,恐惧令他的思维开始停滞,他挺直的腰板佝偻下来,又开始双手合十,做出乞讨的姿势,“给、给宝贝吃、宝贝、宝贝没有吃过、生、生包子。”
周围食客投来好奇的目光,男人本就在干犯法的勾当,此刻不得不偃旗息鼓以免惹人耳目,他把生煎装到自己口袋里,然后敷衍道:“好啦好啦,王叔帮你收着呢,快点吃,吃完王叔带你去好地方。”
王五露出一个惊惶而讨好的笑,如同落叶划过水面,波纹短促而无痕。他先是道了声谢,又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男人与阿经理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可两点四十他就带着王五来到星悦会所。原因无他,他想尽早脱手。傻子仿佛是有什么感应似的,从生煎店出来后就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不放,惊惶的眼神让他想起野味市场铁笼里的麂子。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个漂亮东西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是一栋带大院儿的自建房,是儿子的老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