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火山口的温度</h1>
话进耳朵。
陆满把头低到几百年以后。
陈沦还在那里看着她。她知道,于是更抬不起头。
可是,鼻子已经贪婪地,窃到校服上,陈沦的气味。有些冷,像是潜在冬天深海里的抹香鲸,那种银灰,隔了一层暗哑的蓝。
随后,鲸鱼被鱼叉射破脊背,灰色的山丘沉没,被打捞,开皮断骨,取出肠道里带有甘甜香气的分泌物。这一小块膏脂里,是它隔了几万里的故乡,有山的大雪,雪里的森林。
森林被于生打破。
“陆满。”
于生推门,站在门边,目光经过她身上的校服,停在她脸上,“老师让我叫你回去,要考试了。”
陈沦了然地看了于生一眼。
“又考啊。”陆满把校服揭下来,带着叹息对陈沦说,“我先走了。”
她于是就跟了于生出去。
陈沦依然站在那里,手落在椅子上,上面有陆满的温度。他躺上去时,温度已经散开,没了。
陆满出去,才知道外面下过雨,水洼反光,帆布鞋踩碎青草,水从软烂的土里挤出来。
于生轻轻说,“今天看不见云。”
陆满转头,发现于生不在看她,只是在看着前面的路。奇怪的是,于生即使是在看着前面的路,陆满却也觉得他是在看她。
仿佛,于生一小部分的思想,就像目光一样,停在她身上了。
也许她自恋。
陆满问:“什么云?”
于生安静地走在身边,美好得像一块陆满从别人宝库里偷出来的璞玉。他卫衣的松紧带轻轻摆,上面起了球,坦白的廉价。
陆满想,这个男生,睫毛垂下来的幅度也是白生生的乖巧。
于生安静到现在,终于说:“像小羊的云。”
陆满早忘了当时和于生表白所用的这句话。她糊涂到班级里,不懂于生的意思,也不好问。
高三每天都考试,再隔五分钟,就又要考试。
于生去办公室取卷子。隔了一张桌子,陈沦也在取试卷。
于生拿着试卷出来,走到走廊,看见张合灰暗在前面,样子很难过。
他就要走过去,却看见不远处的陆满。
真不好说陆满的表情。
看见张合,陆满就好像是看见了一座火山口,踩着炙热的火山灰,她比谁都知道这座火山的易于喷发。她当然害怕,往后退,退了两步,又停了,责怪自己太没勇气,于是带着义务感,她又走上去,最后笔直地,跳进去。
她动作娴熟地不像是第一次投奔进火山。
随后,于生看见,陆满就好像一个戴着米奇头套的人,带着像电视里健美Cao教练员的脚步,走到张合面前。
陆满问她,问出一切的开场白,“怎么啦?”
于生看见张合的口型。
张合说:“烦。”
张合说:“我好累。”
张合说:“我学不下去了。”
张合说:“我刚才好想从这里跳下去。”
从这里只能看见陆满的背影。
真不知道陆满说了什么,只看见她在那里,想要去摸张合的头,却被躲过去。
陆满伸出去的手最后只抓住她自己的臂膀。
张合说:“你讲点有趣的东西吧。”
这句话就是启动陆满的开关。
陆满变成张合的米老鼠,夸张地动,伸出来的手臂都在卖力地取悦张合。
可米老鼠最怕冷场。
陆满的声音小下去,手羞臊地捂在脖子后面,皱缩,如她闭上的嘴。
张合垂着眼,表情黏重得连风都吹不动,“算了,你走吧。”
陆满的手落下去,如同灰尘沉降。她自责地,难过地,陪在张合身边,带着比以前更驼的背。
于生第一次觉得陆满像老人。
望进陆满如此颓靡的脸,张合却笑了,笑得像一个陆满用生命拼装好的木偶,“好了,我好了,进去吧。”
陆满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愧疚,不敢去看张合的脸,只是摇头,张合走了,她还留在原地,像是要休息一般,慢慢地蹲下去。
于生就要走到陆满边上。
可先走过去的却是陈沦。
陈沦低头,看见陆满紧缩着,变成胎儿的形态,但没有保护她的子宫。
陆满笑出来的酒窝像哭,她说话,嘴唇吻到膝盖。
“拉我一把好不好。”
她余光里看到陈沦把试卷放到地上。
陈沦的手走进她的校服口袋,像找到躲在洞xue里的Yin暗动物一样,准确地找到陆满的手。
如同畏惧光源,她本能地往后退。
退到角落里就不能再退,陈沦也已经追过来。
洞xue里,她的视觉退化,只剩下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