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溟半夜被宣去太极殿的时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皇帝千娇百惯的幼子,天塌下来都轮不到他费心,拜皇帝也拜得潦草敷衍,甚至还有脾气抱怨他父皇大半夜的扰他清梦自己躺榻上让他冒雨觐见。
但是他的父皇没有大笑着从塌上起来拉住他,许他这样那样的好处求他原谅,他的父皇只是在榻上安静地躺着。他的母妃也只是在塌边安静地坐着。雨夜的凉意一下子蹿上姬溟的心头,他意识到一件事。
天可能真的塌了。
“母妃?”他声音有一点颤抖,心里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萧贵妃转过头冲他像往常一样温温柔柔地笑,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让他心惊胆战,“皇后章氏鸩杀皇帝,其罪当诛,夷九族!太子姬渊私养府兵,犯上作乱,被禁军当场拿下,其罪──”
“不──”姬溟扑进她的怀里,眼泪刷地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我在做噩梦对不对?母妃我做噩梦了……”
萧贵妃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怎么还哭鼻子呢,溟儿,你马上要做皇帝了。”
“我不做!父皇是皇帝!我要父皇!”
“可是你父皇要杀母妃,他还要杀你。”萧贵妃捧起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一点点为他擦掉眼泪,“你知道吗,溟儿,他要杀你,他的病是装的,他今天服的毒是原本皇后备给你的,他一早和皇后谋划好了,他要你死,要我死,要萧家再翻不起一点浪。”
“我不信!”姬溟闭上眼睛尖叫起来,可他眼前却全是晚饭时在太子那里用点心的画面,“哥哥不会的……哥哥不会的!”
他的天完完全全地塌了。
他要怎么相信,过去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那些对他的笑和好只不过是为了掩藏背后的算计与Yin谋,他曾经以为自己对兄长的那一丝妄念已经是命运对自己最大的捉弄,但命运显然并不同意他的看法。
姬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死死地环住萧玫的腰,仿佛想要留住些什么──哪怕他无比清晰地知道,他仅剩的母妃,也不会再是那个他全然信赖的母妃了。
萧玫只微笑着看他,一下下地安抚着他的脊背,她的脸上没有悲伤,她刚刚整整坐了两刻才叫人去宣的姬溟,她试图找到一点悲伤的思绪,可她只感到疲倦,她希望姬溟不要哭太久,毕竟要应付的事还有很多,要他流眼泪的地方也有很多。
她喜欢姬溟这个孩子,哪怕他不是她亲生的,可他身上有一种和他生母一样的魔力,天生的讨人喜欢。她想,先帝也是喜欢这孩子的吧,不然不会把他宠成这副模样,章氏应该也是喜欢的,她看先帝走得并不是很痛苦,可惜,萧玫的笑意微微收敛,她终于感到了一点够不上悲伤的悲意,喜欢又怎样呢,连她自己在内,他们谁都没顾上这孩子──也没人顾得上。
而姬溟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他的哭声渐渐地止住了,他站起来,装出一张镇定从容的脸,唤出属于先帝的皇室暗卫,“山陵崩矣。”
他的脸破绽百出却还算够用,那个暗卫深深地看了萧玫一眼,很快地应了“诺”出去了。
金钟很快被敲响,把丧讯一声声地荡开,萧玫看着面前身形挺拔的少年,眼底盛着满意。
姬溟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谋逆,却到底是天家血脉,儿臣恳请废其为庶人,幽禁于长生殿。”
“为什么?”萧玫听到长生殿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少年漂亮的眼睛里是受伤的光,他颤了一下,“儿臣心悦于他,可他……”姬溟狠狠地咬了咬牙,重重地叩首,“儿臣想亲手处置他,望母妃恩准。”他跪得规矩极了,头磕下去就不起来,明显是发了狠。
萧玫静了一瞬,突然轻笑出声:“溟儿,你是要当天子的人了,不要让我、让天下失望。”
深重的疲倦还是击中了她,但姬溟已经够让她满意的了。她站起来,“丑时了,脸可以不洗,但衣服是要换的。”
“谢母后恩准。”姬溟在她身后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一滴泪打落扬尘,大襄的新帝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有力量,稳得像能够扛起所有的的破碎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