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承安城内灯火具熄,安宁一片,除却更夫敲着梆子走街串巷打更以外,便也只有野狗偶尔吠叫的三两声能为这座陷入沉眠的古都增添些许生气。
此处位于承安城中心,往前数里便能看见王宫的森森红墙,而能在天子脚下置办房产的,大多非富即贵。更夫一路打着更走到此处,一番纠结后还是象征性的敲了两下梆子,那声音不痛不痒,哪怕只隔着两步之遥听上去也如细风过耳,转瞬即逝。
这里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动动指头承安城都得抖三抖,万一他一个不小心惊扰了某个贵人的好梦,恐怕再长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夏日天干物燥,最易失火,更夫仔细检查了路边是否有什么可以助燃的危险物,便踢踏着草鞋往别处去了。
因此他便没有发现,在他转身后不久,路边某条暗巷里突然闪过一条漆黑人影,那人穿着夜行衣,全身上下被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妩媚风流的吊梢眼。而他的身法更是轻如燕雀,脚步腾挪之间人已从巷口闪出数丈有余,一看便知功夫当属顶尖。
他轻车熟路绕过几户金碧辉煌的人家,在一处装饰平平的宅子门前停了下来,此处门房虽然也算雕梁画栋,和周围镶金嵌玉的奢华府邸相比,却是远远不够看。
黑衣人抬头扫了眼端端正正挂在大宅门前的牌匾,上书“将军府”三字,稍稍退后两步,接着一个鹞子翻身便轻松翻过了那道护院高墙。
似乎是早已踩好了路线,这人落下的位置恰好是将军府后院,此刻万籁俱寂,周围房间里偶尔传来家丁的鼾声或是呓语,谁也不知门外不远处竟潜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
来人显然是对将军府构造极熟,他四处打量片刻,脚步也未停,便径自像西南方的书房行去,玄色身影不消片刻便彻底隐匿进黑暗之中。
他一路潜行的极为顺利,不见什么巡逻的家丁仆从,想来纵观整个帝都,还从没有人胆大到孤身一人便闯入将军府。
此地主人名唤宋洲野,大名鼎鼎的西北镇远将军,其祖父曾随承国开国皇帝四处征战,有从龙之功。父亲亦是威名赫赫的将军,替承国皇帝守了一辈子边塞,但自古英雄命短,他在宋洲野刚刚及冠那年不幸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而论及宋洲野本人,更是青出于蓝,与祖辈功绩相比也不遑多让。
三岁读诗词,六岁习武艺,十四岁时便能替他爹领兵出征,一杆银枪使得虎虎生风,万千敌军中如入无人之境,轻易便能取下便取下敌将首级。当上将军后更是连退夷族三百里,以雷霆手段平定的动乱百余载的承国西北边陲。
如此种种事迹,谁听了不得由衷赞叹一句少年英雄?
由此镇远将军宋洲野这个名号在帝都也颇受人尊崇,朝堂之上的地位更是不容小觑,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毕竟朝廷百官对政事嗅觉敏锐,驻扎西南的三十万将士虽说仍挂在皇帝的名号之下,但谁不知宋洲野在此军中威望极高,于这些将士而言,一句宋将军有令可比皇帝手中号令三军的虎符用处要大得多。
对此事皇帝赫连朗心里自然也是门清,虽说宋家三代忠良,但历朝历代不少功高盖主的惨痛教训也让他不得不小心提防,于是不久前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将宋洲野调回了帝都。
皇帝虽说心里有些小九九,但终归没那个胆量去动宋洲野,最终只得寻了个由头将他留在帝都,安置在自己眼皮底下,或明或暗再派些人监事,也省得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样声名煊赫的一个人,普通人自然不敢招惹,剩余那些有点权势的人,哪怕有心试探,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故而长久以来将军府也算是一派风平浪静,府里的仆妇过惯了安稳的生活,警觉性早已不高,倒也算便宜了今晚大摇大摆混进来的小贼。
书房的门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黑衣人轻手轻脚将房门推出一条缝隙,木门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不消片刻便消逝在四周沉寂的空气中,再无音讯。
而小贼盯着洞开的房门,突然无端一阵心悸,仿佛预感到漆黑的门似乎内藏着什么洪水猛兽,转瞬就要将他吞噬。
他迅速调整呼吸,同时用手轻轻抚了抚胸口,狂跳的心脏慢慢便也安定下来。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前方哪怕有刀山火海也是不能再回头了。?
他这样劝诫自己,待情绪稍稍平定后便无声潜入了书房。
书房的摆设简洁随意,并不见多少名贵装饰,而书案上还有两本半阖的兵书以及一杯犹带温度的茶,昭示着主人或许刚刚离去不久。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火折点亮,待能看清四周后便在书案上急急翻找起来。
书案上东西不多,不消片刻他便在一本《易经》夹层中翻出一个黄色信封,上书“镇远将军亲启”,字迹龙飞凤舞,潦潦草草,笔者落笔时的匆忙和心急,于这几个字上一览无余。
黑衣人见到这封信时眼前一亮,顺手扯下一直蒙在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艳若好女的一张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