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淑妃……在说出这三个字的刹那,谢随清晰地看见皇帝搭在车边的手颤了一颤。
“什么意思?”他发问。
谢随静了静,道:“云淑妃出宫之后,隐居红崖山中,是拙荆伴她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皇帝喃喃,“她是怎么死的?她死的时候……”
“陛下如想知道,何不等拙荆醒来再问。”谢随颇不敬地打断了皇帝的话,但皇帝却没有追究。
他抬起眼,浑浊的视阈之中,只见那九霞轩的门后是一片萧条庭院。那垂柳也不知何时能再抽芽?活水再度引入,绿意盎然的草茵之上缀着缤纷的花,一弯眉月似的小桥上,伊人缬眼流春,正款款地朝水边的他微笑。
“你去吧。”皇帝最后只疲惫地招了招手,“特准你带她住进九霞轩,从信航师父治伤。”
“我须带一位大夫也进来。”
“准了。”皇帝转头对内官道,“拟旨。”
那内官却颇踌躇,“陛下,要不要知会一声贵妃娘娘……”
“嗯?”皇帝的话音微微上扬,那内官不敢说话了。
黑夜已渐将逝去。
***
凝香殿。
“娘娘。”一名年长的女官压低了眉眼,忧悒地看着帘内的人,低低地道,“如今内外情势紧急,娘娘要不要考虑一下……”
谢贵妃端坐妆镜之前,还在摆弄着她头上的簪钗。
镜中的女人容颜姣好,可是那眼角却仍然爬上了岁月无情的细纹。她一边敛袖描眉,一边轻轻地、甚至是轻慢地道:“考虑什么?”
70.第 70 章
第七十章——旧风华(二)
谢随向信航说明了来意, 信航望向昏迷不醒的秦念, 长长叹出一口气。
午后昏败的日光投进窗牖, 将老和尚的脸容映得悲欢莫测。“我们……当初是错怪你了。但少林寺, 也已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得知了少林寺遭劫的事, 却反而只是向谢随认错。
谢随紧抿双唇。
信航殊无笑意地一笑:“可为师心中还是放不下。”
谢随忽然道:“放不下也没关系。”
“放不下,便是大业障。”
“大业障也没关系。”
信航微微一颤, 抬眼看向自己的弟子。
谢随却是望着床上的秦念,目光沉静如水流深,“大业障也没关系。”
蒯蓝桥始终坐在窗前,任那师徒俩叽叽歪歪,这时候转过了头来, 道:“可以开始了吗?大师父,如今还有一身少林功夫、保养得也不错的就只剩你了, 我需要借你的内力一用。”
天色暗淡, 蒯神医看起来似乎很不耐烦, 他对谢随与信航的恩恩怨怨、对谢随与秦念的依依不舍,这些, 一概都不关心。
他的心中只有两个念头,那就是复仇, 然后回家。
信航静静地点了点头:“都依大夫。”
***
真气在体内运转过一个小周天之后, 秦念终于不再做梦了。
她停止了呼吸。
她原以为自己到死的时候, 一定会把谢随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的;可事实上, 她的眼前却只有一片白茫茫。
她所从来的地方, 没有谢随, 没有老当家,没有爷爷,没有那许许多多与她发生过好的坏的联系的人,而只有一片鸿蒙初开的白茫茫。
“念念。”一个安定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我若久不回来,你便自己想法子出宫,往北走,不要回头。”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追问,却没有人回答,四下里只有呼啸的寒风灌入她的喉咙。
“念念念兮入恶易,念念念兮入善难。念经念佛能一般,爱河竭处生波澜。”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会不会变得更好?
——“咄!入魔了!”
半空里一声棒喝,刹那间震碎了那雪白无瑕的天与地。惨白的色块都崩落下来,露出其后黑黢黢的深幽大洞。那洞中仿佛有光,又仿佛没有,秦念盯着那大洞,好像一定要知道那后面藏着什么,然而她盯了很久很久,最后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睁开了眼睛。
“阿弥陀佛!”
她看见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和尚正坐在自己面前,脱口而出:“你是谁?”
信航笑了,“姑娘没见过老衲。”
一旁神色端凝的蒯蓝桥不耐烦地出了声:“他就是谢随的师父,少林方丈信航大和尚。”
信航?和蒯蓝桥?秦念尚还混混沌沌的脑子并不能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她张目望向四周,但见色彩暗沉的雕梁画栋、锦幄玉几,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排场,不由得呆住了。
“这是宫里。”信航慢慢地道,“你先时性命垂危,谢随带你进宫,让我用少林内力逼出你之前修炼的偏门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