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更似雪落声,比雪落好听、且清楚,对听者而言却构不成特殊的意义。
苏少迟见他未有反应,抿着唇,还是没忍住那声叹气。诛银听见叹息反而似被触动了什么,伸手,去掀他面具的一角。
先是一愣,待苏少迟想躲,也错过了躲的时机。他干脆不动,任诛银把覆面之物摘下。细细端详,冷调的日光透出云层,琐碎却细致的光线下,呈出来宴君那张风霜过后只剩融雪与温柔的面容。
诛银擦了擦他的眼眶,果真像雪花一样,有水珠化了下来。
一声突兀的轻笑。
「你听得懂吗?什么最好的,朕都能给你了。」
苏少迟彷佛要掩饰眼角的水痕,虽不知他对现在的诛银还有什么好藏。他径自说着,越发狼狈,摘掉面具后他反而手足无措,拿不出个象样的表情。
诛银还在擦着他的眼,苏少迟勉力拉开笑容,却被那人儿粗糙的指头摩挲着,双眼更加shi润、更不像自己的。他终于道了声「对不起」,把脸靠上诛银的身子,泪流,而不止。
面具落下,与雪地融为一体。是北国之冬,又一年的往复。时明宫里的景色都不知修改第几度了?又有哪株月季记得花下经年的种种?不过可谓叹,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变化莫测的命运捉弄,到这一刻,他竟唯能祈祷那人眼里还有清明之时。
清明后再为自己所骗,活一个半世安歇。
江湖、江湖,莫要过问。许一人风花景色、许他锦绣小城,与山川同老、并肩岁月争寿,都不如那年初识水乡边,未记君容颜。
「对不起……」
苏少迟泣不成声,即便温和,也难见他有如斯脆弱的时刻。诛银不懂,不解地把双手放在他颊上,只觉得暖和,就此定着。却见后头青璇宫内绕出一个鬼魂般的人影,欧阳临冷眼看着他俩人,对上诛银的视线,咧嘴一笑。
慢慢地、他以唇形轻嚅道:
「别傻了,你二哥和妹妹压根还好好地活着。在外头,过得才是最好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1.
风将轻如薄刃的话送至耳边,苏少迟狠狠僵住。
他感觉到身上的人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他闻见了不属于这雪天的气味,腥臭地蔓延。整个前庭冷了下来,手里却传来温热。
他低下头,诛银的白狐皮衣上出现了点点梅红,他看不真切,以为是天落红雪。可那块红色缓慢地扩散开来,他才意识到,那是血,来自诛银身下、因被移动而破裂流出的血水。
「你做了什么!」
苏少迟不敢置信,拔剑指向欧阳临。后者歪嘴笑着,先是微笑,接着不自主地捧腹大笑。呵呵哈哈哈──他手里不知几时多出一把短刃,跄踉地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地指向另外两人。
凝神戒备,苏少迟的手从抱着诛银的掌心开始发冷。那人儿很轻,要单手让他坐在臂上却也有一定的难度。或许因此,苏少迟的手在抖着,他眼眶边的泪被冻成冰晶子,跌碎在三尺青锋上。
「你对他……」
他再也没法将问句重复第二次,手臂上的温热扩散到袖间、紧贴皮肤。他这是明知故问。
眼前只见欧阳临笑得□□又下贱。
「我?我做了什么?我才要问你做了什么!作皇帝了不起了?以为自己连人心都能摆弄?我照料他,我这就替你照料他!」
他全然疯了,毫无章法地挥着短刃便往苏少迟的方向步步逼近。到此刻,苏少迟亦咬紧了牙关,他手中紧握之剑,已准备好将此人当场格杀。
不能留。混乱的思绪中唯有一点杀念格外清明,膨胀的愤怒促使他放下了诛银──他依然小心翼翼。让那人足尖点地后,靠在自己后方。
雪里见红,非花也。只是血、只是冰冷的真相──诛银也许不会明白欧阳临的话。苏少迟只能这么想。他往前一步,诛银猛然抓紧了衣袖,他又退回原地,一手轻搂住诛银腰肢,一手持剑始终没离开过目标。
他未回头,是不敢回头。
抓着他的力道彷佛紧扣着苏少迟鼓跳的心脏。他自欺欺人,诛银不会明白──可他又哪里不知道身后的那双眸子逐渐地收缩、放大、恢复清醒,唇边喃喃重复着欧阳临的话,藉由如此以将讯息传入脑海中。
「我二哥和妹妹,尚在人世吗……」
「诛银!」
苏少迟喊了他一声,盼能打断他混沌的思考。但瘦如枯骨的手却攀到了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
诛银的指头游移至他腰间,熟悉地摸出苏少迟防身备用的匕首。极静,苏少迟听见了匕首出鞘清脆的滑动声、诛银富有节奏的呼吸声。欧阳临在两步之远处停了下来,另一股锋利的冰冷却贴上了他后颈。
「那些话,可当真?你都知道了?」
这几个字一出口,轻如呢喃情话,又如天雪中落下几粒鹅蛋大的冰雹。是沉灰的骤明、原先明亮的霎然灭却。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