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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念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一个人漫步目的的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天边Yin沉的云朵积压在一处好似一头可怖的野兽要将哪家不听话的小娃娃裹了去。她从叔父家里跑出来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这样脆弱,又为何没能提前得知自己的冲动,不然也好多裹几层棉衣,再不济拿屁股下坐的毛毯出来也好过现在这般冻的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
好在天气冷的不像话,街上并无什么人影,便无人看见自己这般丢人,汪念真这般安慰自己。
可走着走着却愈发感觉委屈,过了一阵儿,便听见街口传来隐隐的抽泣声,念真抱着双臂慢慢蹲下来,将头埋进胸前,尽管已经是极度隐忍,但仍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再小一点,突然她听见脑袋上方传来一阵极富磁性的嗓音,“不要哭了,好不好?”
念真一下子愣住,顾不得羞想要抬头望一眼这声音来源,倏的一下子抬起头来,却只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男人身影立在前方,她一时看的有些呆住,忘记去擦刚刚因抽泣而流出来的鼻涕,只听远处又传来一声嗤笑,念真抬出一只手臂想要抓住他,一束白光哗的一下子照过来,刺痛了念真的双眼。
她不自觉便使劲向前踢了一下腿,睁眼一看,并无任何男人的身影,眼前是熟悉的贴了半幅向日葵墙纸的天花板,身下仍是熟悉的硌人的床板,自己仍旧躺在自己熟悉的房间内,只是枕头边上印下了一块不小的水渍,汪念真自是心虚的装作看不见,侧身弯腰扣上一双略有些显旧,却仍看得出主人穿的十分爱惜的玛丽珍黑皮鞋,呼了口气走出房间。
刚刚立夏的时节,却已经热的不再适合穿外套,但念真为了不被外面的日头晒到,仍在窄身旗袍外套了件靛青小褂,原本稍显艳丽的面庞便又被衬出一丝清丽,即便没有涂脂抹粉,也端的是位气质佳人,只是佳人今日的脸色着实透着些苍白。
明日就是休假日,今日念真原本想要下学后去沈家告个假,然后便同小妹一起去苏州探望叔父一家,却在下课后不小心晕倒在教室外,恰好被路过的课业老师看到,这才问了同班学生,叫人将她送到校医务室,医生看了只说气血略有不足,看她输ye之后也没醒来,只模模糊糊叫着回家,老师便又叫人将她送回家里。
老师同学可以回头再谢,叔父家可以改日再去,但沈家却不能不去。
汪念真自十二岁后从叔父家回到上海家里, 又经历双亲早亡,便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长姐身份,小妹汪念心与自己在同一所女校,年初刚满十八岁却比自己小了整整两届,两姐妹生活开销仅仅依靠叔父寄来的零用还勉强应付,现在既成年便不大好开口再向叔父家开口,父母去世前留下的积蓄也眼看着见底,因此她平日除了正常上课,还会到沈家做小公子的家教辅导。
沈家家大业大,却摊上了一个科科不及格的小儿子,自然苦恼不已,念真当时从同学口中听到沈家正在招家教老师的消息时,便顾不得什么面子,问同学打听了沈家地址,径直上门自荐。
原本走到门口快要打退堂鼓了,谁知门口护卫一眼扫到了她手里拿的英兰女校的作业薄,再打眼一看面前的女学生沉稳大方的模样,虽略显青涩但压制小少爷倒不成问题,便机灵的叫来管家同他一顿叽里咕噜,念真本就打算舍了这纸糊的薄面,却不想一时被眼前的高台门阁唬住不敢再往前一步,正踌躇间,却见沈家大管家直接过来打开院门,问也不问将她迎了进来。
得了大管家的眼便坐等沈家大太太考核,也顺利通过,要她第二日下学直接过来便可,若是不方便,也可在家教日教小差来接她过去,念真便欣然开始了提前“打工”的生活。
但她也并不觉得苦,这份工作虽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得来不易,但薪水不算少工作又不累,沈家小公子除了刚来的时候给她丢了几天难看的脸色,之后便乖乖做了念真老师的第一位学生。
因此念真觉得在自己还未真正开始面对“资本主义式”的残酷生活前能有这样一份上工经验,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了。怨不得她对沈家一直抱着莫大的感念,自己今日因为突然晕倒没能赶到沈家又没差人帮忙传达消息,家里唯一一部电话近几日一直滋滋啦啦,怎么看都是要坏的前兆,便只能自己亲自到沈家致歉。
平日里念真是舍不得坐人力车的,但今日没走几步便觉得体力不支,担心自己没走到沈家又晕了过去,便只能叫来街边眼神正溜溜转的车夫,要往沈家大宅走。
念真出门的时候日头虽有些大,但已经是接近傍晚,此时没走一会儿,习习凉风拂面而来,她闭上眼,刻意屏蔽街市嘈杂的声音,静静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过了一会儿再慢慢睁眼瞧,车子正远离七拐八拐的羊肠小道,踏进了沈家大宅所在的离法租界不远处的林荫大道上。念真极喜爱这处大道,刚刚立夏,这里便几乎已经是绿荫丛丛,阳光从翠绿的梧桐枝叶间打下来点点斑驳,简直漂亮的不像话,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