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珂轻轻拍了拍文俶的后心,将她护在身后,这才缓步上前,自内推开门扉。
门外,孙怀瑾负手而立,脸上仍是那副温润得体的笑容,仿佛合该在此。
“韫之兄,”
他先开了口,声音清朗如常。
“可是……有话要问我?”
杜珂眸色深沉,挡在门前:“子瞻想我问什么?”
“不如,先请我入内?”孙怀瑾微微一笑。
“韫之兄问什么,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沉默数息,杜珂终是侧身,让开了通路。
孙怀瑾颔首致意,他袍袖轻拂,步履从容地踏入室内。
偏室狭小,唯有一张四方桌,几条圆凳。
三人落座,文俶被父亲按坐在中间,杜珂与孙怀瑾分据左右,如同对弈。
“杜晏。”
孙怀瑾忽然温声唤道,目光落在文俶差点埋入桌下的发顶。
“怎的连杯茶水,也不给为师斟上?”
文俶肩头一颤,倏地就要起身,却被杜珂伸臂牢牢按住。
“小女失礼,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管教无方。”
杜珂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亲自执起桌上冷透的茶壶,斟满一盏,推到孙怀瑾面前。
“便由我沏这杯茶,权作赔罪。还望子瞻你……”
他抬起眼,目光锋锐。
“莫再纠缠。”
孙怀瑾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唇角微微勾起:
“韫之这话,说得重了。”
他执起茶盏,却不饮,茶水在杯中轻晃。
“君子成人之美,何来‘纠缠’?”
“我既已成全了你的,韫之兄……何不成全了我的?”
杜珂搁在膝上的手微微绷紧:“哦?我倒是想听听,子瞻想我……如何成全?”
孙怀瑾这才抬起眼,迎上杜珂一双如渊深眸:
“那日的拈花宴,除了你,和那两个顽生……”
他顿了顿,唇角弯起一抹极淡地笑。
“我,也在场。”
“哐当——”
杜珂手边的茶盏被猛地带倒,茶水顷刻漫过桌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落在文俶早已炸开的心间。
他死死盯着孙怀瑾,喉结滚了又滚,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
“便是那时,”孙怀瑾迎着杜珂几欲喷火的目光,神色依旧平和,却又透出一股无比笃定的执着。
“孙某对令嫒,已是情根深种。”
“今日和盘托出,一则是望韫之兄成全,二则……”他转向文俶,眼底沉载着压抑许久的渴望。
“也盼文俶能明了我这份迟来的心意。”
“休想!”杜珂猛地一掌拍在桌面,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为人师表,岂可存此悖逆之念?!绝无可能!”
孙怀瑾缓缓起身,青袍垂落,身姿挺拔,言辞却是寸步不让:
“为人师者又如何?韫之兄身为人父尚可,孙某为何不能?”
“况且,她如今的身份是宫中校书女官——文俶,已不是你的女儿——杜若烟。”
“住口!!咳,咳——”
“够了!”
一直沉默的文俶霍然站起,她胸口起伏,目光在父亲的怒火与孙怀瑾的沉静之间扫视。
她声音里压着火,带着一丝荒诞的疲惫:
“你们争了这半晌,可曾有一时半刻,问过我的意思?”
杜珂见状急急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烟儿!你莫听这狂徒胡言!为父断不会允!”
孙怀瑾亦向前半步,只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
“文俶,孙某深知今日所言实属唐突冒犯。”
“只因在书院之时,已然错过一次。如今上天垂怜,得以再见,我实在……不愿再错第二次。”
文俶停顿了一瞬,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继续。”
她转身走向门口,声音平静的出奇。
“我饿了,自去用午膳了。”
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将这场尚未终结、也注定难有结果的争执暂时关闭。
自那日偏室风波之后,三人之间便维系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孙怀瑾依旧每日端坐文俶身侧,校书不辍。
杜珂照常往来文华殿与文渊阁之间讲学、编撰,一切如常。
文俶则将自己埋进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仿佛那场几乎掀翻桌案的争执,从未发生。
白日,她全神贯注于校勘,朱笔点过之处,不仅辨讹正误,偶尔还能在页缘添几句Jing要札记。
孙怀瑾见了,从不置评,只将她的批注誊入正本时,唇角会浮起极淡的赞许。
只是那一日,校的是一册虫蛀残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