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凉的,吸进口鼻时有让人难受的疼,陆初梨跟在陆承德身边,男人打着伞,细密的雨丝还是会伴着风扑在人的身上,冰冰凉凉,带着痒。
陆承德今天穿着一身黑,头发梳得板正,是少见的肃穆。他抿着唇,银色的伞柄也是冷的,明明不是陆初梨在握着,她却平白打了个冷颤。
“很冷吗?”
“不冷。”
话是这样说,陆初梨还是往陆承德身上靠去,男人见状,伸手揽过她的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耳廓贴着他冰冷的外套,陆初梨微微仰头,雨雾太薄,清淡了他的眉眼,她有一瞬间觉得,陆承德会这样消失在她的视线。
内心难免升起异样的不安,可能也是环境的原因——四周皆是层层迭迭立起的墓碑。有的上面摆着鲜花,雨水落在花瓣上像是再次给了它们一次生命。而有的墓碑面前空空荡荡,黑白的相片也褪去颜色,不知多久没人来过。
陆承德似乎怕她摔着,掌心微微用了点力,还微笑着询问她害不害怕。
“不害怕,但是为什么要来这里?”本来以为是nainai的墓,可她已经安葬在老家,那是来这里看谁?
“等一下就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陆初梨的错觉,她竟然觉得陆承德此时此刻的表情十分落寞,但里面又掺杂点其他什么东西,她不懂。
两人穿过无数墓碑,行走的时候依稀能听见旁边山群响起的鸟叫声,终于,男人的脚步停在一座墓碑前,陆初梨也跟着停下。
黑色的伞面倾斜,缓缓露出碑面,那里有一捧花,应是不久前放的。视线再往上,陆初梨便看见相片上的女子——她笑着,嘴边的弧度温柔,五官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那一刻,什么也不需要说了。陆初梨呆呆看着上面刻着的名字:陈茗月。
“小梨,这是妈妈。”
妈……妈。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拆分揉碎,强硬地塞进陆初梨的脑中,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妈妈?”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干痛得不像话。
“对。”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现在会带我来,以前,以前你总不说。”
陆承德的笑容看起来很勉强,他低垂着头,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
“对不起。”好久,他才悲哀地说出这句话。
“以前我不敢说,小梨,我怕你知道真相会恨我,可是你长大了,你也该知道,爸爸是个不好的人。”
那是什么意思?爸爸,那是什么意思?
……
我和你妈妈,是未婚先孕。是我对不起她,当年我们的年龄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是的,我是个畜生。后来她来找我,在来的路上,被车……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更怕你不原谅我,所以我一直都没办法和你讲。
可我也没办法瞒着你,事实迟早要告诉你,你妈妈的死亡虽然不是我直接造成的,却是因我造成的。
陆承德在说话,而陆初梨只是愣愣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女人很年轻,真的,她看到上面写着的数字,陆初梨估略了一下,去世的时候,正好20岁。
20岁,20岁。20岁?
“……”
“爸爸。”
她颤抖着唇瓣,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陆初梨说不清楚。
“所以你一直在怪自己吗?一直在,愧疚?”
“我不知道,宝贝,我不知道。”
他痛苦地捂住脸,另一只手却还牢牢攥紧,替陆初梨挡住扑面而来的雨丝。
可哪里能挡得住呢,风雨无羁,它飘飘洒洒,携带着凉,轻轻碰上她的唇角。
爸爸,所以你对我的爱,也是来源于对妈妈的愧疚吗?
你愧疚让她19岁怀上孩子,愧疚没能给她一个好的未来,愧疚她来找你,却死在一场车祸。
“自从我妈走后,我也才想起一个事实,那就是宝贝,你也会离我远去,那么这就不得不提这件事,我以前不告诉你,是真的害怕你恨我。”
恨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恨他没带给她一个正常的家。
如果他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她或许不会出生,也或许她会拥有一个正常的家。
陆初梨没有回话,她只是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鞋尖,就像在逃避似的。
“爸爸,是我抢了妈妈的爱吗?”
她问出一个陆承德没想过的问题。
“你在自责,我看得出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因为我没有妈妈,想加倍地对我好,可是现在,可是现在我不敢确定了,爸爸——我该说些什么呢?”
陆初梨说话有些语无lun次,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还有理智,没有把最想说的说出口。
那就是——她享受了妈妈该有的爱,并且无耻地,可恨地,爱上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