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白还有一月才及弱冠。
从出征伊始,他便一直在等这一天。那象征着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上场杀敌、夺取功名、为国尽忠——他会获得一切想拥有的权利,成就所有从小梦想的抱负。在父亲的教诲下,他重视冠礼。仿佛冠礼一过,他的人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两只酒盏月下一碰,纯白的酒迎着光亮溅洒出几滴,像边江卷起银浪。
“好酒!”李晟寒眼神发亮,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
林烨白这才一饮而尽。他广袖一抬,喉结一动,动作干净。放下酒杯,四目相对,他们都清晰地看见对方在月光下的轮廓。
银边浅浅勾勒林烨白的侧脸,而他浅笑着,目光里星月满盛。
月色挥洒下,广袤的沙漠褪去赭黄,仿若变成一望无际的银河。颗颗沙砾细小璀璨,闪似明珠。林烨白恍惚间回到幼时随母亲中秋出游,街道一片车水马龙,火树银花。
“中秋快乐。”他又为李晟寒盛上一杯,笑道。
李晟寒顺手抄起酒杯,只浅酌了一口:“今年都快过完了,你的生辰怎么还没到?”
“快了。”林烨白剑眉微弯,失去了平日里的冷峻,多出一丝平和来,“就在下月。下月就及弱冠了。”
“哦?”李晟寒挑眉,“没想到你还没满二十呢?我还以为你比我大不少。”
“你贵庚?”
不知怎的,李晟寒偏在这句话里听出了调笑的意味。
“十八。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林烨白不说话,只是笑。他的眼中像沾上一层白雾,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李晟寒猜他有些醉了。
“二十,父亲就能帮我取字了。这些天训练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件事。”
取字——李晟寒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怎么提起。但是林烨白的话让他来了兴趣。
“那以后该叫你什么?”
“看父亲的意思。我私下里想了好几个——辉明、灿清、赫显。段兄意下如何?”
“……挺好。”
“嗯?”
林烨白身体微微向前,带有一丝质问地看着他。一阵风刮过,卸下战甲的身形被广袖包裹,袖口翻飞;青丝被风撩起,不知何处的青草香拂过。他突然呼吸急促。
砰咚。
“我,我觉得都很好——”
砰咚。
他深吸一口气,平息胸口的异样,又缓缓开口:“取字,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不知怎的,明明两月前还敢吻他,现在却不敢造次了。今晚月光格外亮,说任何出格的话都仿佛是对他的亵渎。
这感觉和幼时见到那个人一样。
“林兄,如果我想取字,该怎么取才好?”李晟寒又道,支起一条腿,姿容随意。
林烨白本想说取字该由父辈定夺,转念又想起他曾吐露对生父的憎恨,便改了口风:“晟寒二字,既有日光灿烂鼎盛,又含月色清冷风貌,依我拙见,称子明甚好。”
李晟寒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对面的人会这么认真。
“子明——”他轻轻地咀嚼这两个字,仿佛要把它们嚼碎融化在骨血里。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喜欢。”
他当真喜欢这个名字。即使是十年后,林烨白与他兵戈相见,赤红双目里满是仇恨,他依旧喜欢。仿佛有了这个名字,他的未来就是拨云见雾,一片灿烂。
似想起什么,李晟寒微微俯身,嬉笑道:“那——既然你给了我名字,我也回赠你一个,如何?”
林烨白挑眉,来了兴趣。
“竹珏。”
“竹珏?”
李晟寒用下巴指了指他腰间的玉笛。
“烨白二字,颇有烈火之感袭来,通天弥漫直至白昼降临。竹屹立山头不倒,玉宁碎而不屈,不是与你很像么?”
此话一出,林烨白也愣了片刻。他未曾想到这般路径,此寓意竟超越了父亲的赐字。但是——
“多谢了。这字我甚是喜欢,不过还是得凭父亲做主。”他叹了口气,抿下一口酒来。
李晟寒表示理解。
随后他们谈天说地,风月,战场,嬉笑,废话,甚至哪个营帐的小兵解手忘了系裤腰带也在评价。
他们爬上山丘赏月。对于林烨白来说,这是第一个未与母亲一同度过的中秋。
“不过随父亲历练,真是我做过最有意义的决定。”
一旁声音接道:“或许这次也是我最有意义的决定……”
李晟寒有些醉意。他闭上眼,嘟囔些没有意义的词句。林烨白时不时回应他,声音却渐渐小了。片刻后,李晟寒转过头,见身旁人已是胸廓起伏,呼吸平稳。
林烨白浓眉齿白,在月光映衬下,肤色微亮,遮去平日几分粗糙。枕在袤银沙丘上,夜风拂过,李晟寒想起“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的呼吸又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