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什么？
九尾扪心自问千万遍，至今未有答案。
当她还是一只三尾红狐时，她以为，神是金色的光，是白色的发，是玉色的容颜，是枝丫丛生中的重瓣海棠。
猎狐人的箭簇利淬毒，奄奄一息的红狐眼里却只有金色神纹闪耀，一把缥缈的嗓音直击心间：“天道好生，我便救你一命吧。”
神只是偶然路过人间，窥见天颜的狐狸至此不能忘怀。
时光呼啸，三尾红狐修出六尾，尚有同族议论纷纷，诸如“她又在学那些人类道士了……”、“瞎折腾，狐妖怎么可能成仙呢？”她尽皆不理，一心埋头苦修。
时移世易，狐狸再次出关之时恰逢静虚宫开门收徒，狐狸方知那神明久居昆仑之上，是为元始天尊。
神说：“一切皆为苍生。”
苍生是什么，狐狸不懂。神既为了苍生，那么，神大抵便是苍生之佑吧。
只是人间苦寒，神甚少降临人间，神又在为苍生做些什么呢？
狐狸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六尾红狐成为九尾，疑虑一直未消。
彼时成汤立，天下兴，然盛极必衰，天道恒常。这一切本与妖无关，九尾却在一个月明星稀的良夜里再次遇见了神明。
神明立于高高的山巅，垂眼尽皆懵懂狐族，神明眼中空空漠漠，悲悯地俯视着她和她的狐子狐孙，一如悲悯地俯视人间。
神说：“九尾，你等狐族可愿成仙？”
九尾愣愣地，不知回答。
狐狸是妖，狐妖好美貌，有贪念，如何能够修成元始天尊那般无欲无求的神仙？
见狐狸不答，元始天尊递出一截玉枝，重复道：“我有一法，能助你狐族翻身，位列仙班，亦能拯救苍生，你可愿意？”
那玉枝枝头花苞含羞，寂静绽放，九尾如受蛊惑，心中贪念陡生，伸出前爪遥遥去够那花苞，实际更想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神明。
她答：“愿意。”
神为苍生，她为神。
九尾以为，她靠近神、帮助神，神亦对她和狐族有所回馈，故而神是公平，是博爱，是对她心下一丝贪念的回应。
而后便是封神大战拉开帷幕，姜子牙一战封神，而天下狐族被镇压于归墟之下，真相再无人知晓。
九尾恨得咬牙切齿，幸而姜子牙斩妖台上一念之仁，让她元神得以逃脱，她蛰伏十年休养生息，就连梦中都在质问神。
九尾以为，也许，从那猎狐人箭下的相遇开始，就是元始天尊筹谋的一部分。神是道貌岸然，是心狠手辣，是善恶一体两面的杂糅。
再接着，当神明拈花喟叹着“一切皆为苍生”，那海棠却化为金色斧钺要她性命时，九尾恨得七窍流血，拼尽全力朝天跃去，誓死要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付出代价。
他宁可摘下顶上三花、自损修为也要她死！
他的修为多么高深啊，杀她多么容易啊，偏偏选在此时此刻，用此种方式，她不过是成就姜子牙做众神之长的工具！
什么一切皆为苍生！她和她的狐子狐孙就不是苍生了吗？！
高高在上的神明眉心微蹙，缓缓阖目，不再直视妖狐伏诛的场景。
九尾仰视天顶穹隆上的繁复法阵，迎着金色斧钺飞天而上，她要向世人证明，神是虚伪，神是虚妄！
九尾朝天嘶吼——
我定会，卷、土、重、来！
“昆仑之道乃天道，是为拯救苍生之道……”
元始天尊的法相硕大而庄严，讲道之声空旷渺远。神明盘膝坐于云台之上，双手捻诀立于胸前。他项上椿树枝丫茂盛，白发丝丝缕缕缠绕其间，额间金色神纹明明灭灭，他的背后是昆仑山巅白雪皑皑，他的身前是静虚宫弟子三千。
元始天尊甚少亲自讲道，座下弟子无不盘膝肃穆，凝神谛听。
“……”
“……”
静虚宫深处，一个男人盘膝而坐，他容色冷清，气质高华，白发逶迤铺洒于地，面上金色神纹被一身白衣衬得愈发明亮。
风未动，幡未动，神明的白发却陡然飘动。
……伤痕累累的狐妖残念沿着断裂的天梯一步步往上爬，一路血流满地，登天的脚步声重若惊雷，她吼道：
——我定会，卷、土、重、来！
静静打坐的男人倏然睁眼。
神本是不会做梦的。
一缕黑红怨气自男人眉心纠缠不去，那怨气仿佛有生命，一时间化作长鞭一圈圈捆缚男人，一时间化作妖兽形态伏在男人颈边。
那怨气趴在男人耳边怨毒地吐息：“天尊，你分出神识兢兢业业地为众弟子讲道，何不为我也讲讲道呢？早年你若肯为我讲道，我兴许不用苦修那千年，也能助你早日发动封神大战……”
“九尾，休得放肆。”
那怨气霎时顿住，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仿佛承载了千钧恨意，它的化形渐渐清晰，九尾狐妖的长尾死死缠住男人。